第30节

所以他刚才,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行。

但就是,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把她喊过来。

*

“对了,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?”说了那么多,阮昭终于想起来问道。

傅时浔:“这是系里安排的活动。”

考古系也是属于文博行业之内的,这种文物修复和保护的交流会,他们来参加确实挺不少的。

很快,有个中年男人找了过来,说道:“时浔,你怎么在这儿呢,正到处找你。”

“主任。”傅时浔颔首。

中年男人这下也注意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阮昭,不由惊讶道:“这是你朋友?”

可真够漂亮的。

“这位是北安大学考古系的于洪于主任。”傅时浔介绍说。

阮昭立即明白,只怕这位是傅时浔的上司,估计他就是跟对方一起来的,所以她立即主动说:“您好,于主任,我叫阮昭,是一名文物修复师。”

中年男人伸手:“你好,阮小姐看着可真年轻,文物修复行业能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,确实是值得欣慰。”

这位于主任大概是当惯了系主任,说话有点儿上纲上线。

但说的也是夸赞的话,阮昭也只是含笑应下。

“对了,时浔,我刚才正和海川的秦总聊到你那个考古项目的事情,他还挺感兴趣的,你待会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。”

傅时浔淡淡应了声,于洪知道他性格就是这样清清冷冷的。

正好又遇到两个朋友,他就又过去了。

阮昭饶有兴趣的问:“什么考古项目?”

傅时浔看着她,沉默了许久,说道:“我手头的考古项目,经费有些不足,所以正在找投资人。”

这是很多考古项目都要面临的问题。

政府部门的经费有限,但是考古队的人要吃饭要生活,还有各种费用,所以国内每年有不少考古项目,都面临夭折的危险。

阮昭安静了下来。

许久,她问:“需要多少钱?”

傅时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,当即有些好笑:“难道你还要投资?”

“求别人也是求,说不定我真的能帮上你呢,而且我不用你求。”

这下轮到傅时浔沉默了。

明明周围那样喧嚣,但两人之间仿佛被某种暗流牢牢锁住,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下来,直到他抬头,眸色极深的盯着她:“为什么?”

“没什么,就是见不得你求人吧。”

阮昭想起扎寺里,他站在那个老喇嘛的身侧,长身玉立,身上有种不染红尘的骄矜清冷,大概就是那种遗世独立的干净,让她一头扎了进去。

后来知道他是个考古教授,说实话,阮昭心底是开心的。

她自己是个俗人,偏偏就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人。

他这样的人,就该安心的做学术,不被名和利污染,多好。

一想到他也要因为钱这种东西,跟别人低头,甚至要卑躬屈膝的拉投资,她就觉得很不舒服,也很不痛快。

傅时浔这样的男人,就该永远骄傲清冷,永远风骨凛然。

不该给任何人低头。

“所以说,钱是王八蛋,但钱有时候又是最好的。”

阮昭望着他,淡淡说道。

傅时浔又想起她那个狗大户理论,这次他好笑的反问:“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当狗大户的原因?”

“当然,如果我是个狗大户,我就当你一辈子的投资人。你想去哪个地方考古都可以,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,任你踏遍。”

她说话后,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。

哪怕是傅时浔知道,她话里的一辈子,充满了暗示,这次却依旧没有冷漠以对,反而只留下淡淡的无奈和好笑。

她好像永远都那样的理直气壮。

*

很快,交流会差不多开始了,桌子上都摆着各自的名字,方便大家落座。

阮昭找了一圈,最后在一个最角落的地方。

找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
傅时浔的位置自然被安排跟于洪坐在一起,而于洪坐在最前面,离舞台也是最近的。她远远的看着对方,离的太远,也没看清楚。

“时浔,怎么了?”傅时浔扭头,看着独自坐在最后面的人。

最终还是站起来,去找了主办方的人。

没一会儿,一直在前头招待人的韩照找了过来,“昭昭,你怎么坐这儿呢,我还到处找你呢。”

“您不是忙着呢,我就没去给您添乱。”阮昭笑眯眯的。

今天韩照是牵头的主办方,确实是特别忙,来的业界大拿挺多,他一个个招呼,难免没顾上阮昭。

“谁给你安排的位置?”韩照瞧着她面前摆着的名牌,这才发现不是阮昭躲清静坐这儿,而是她就是被安排坐在了这里。

“没事,我坐这里挺好的。”阮昭挺不在意的。

韩照:“胡闹,我让人给你换个位置,回头再领你见见人,你就是成天窝在你那个小院子里修画。”

最后,韩照还是让人给她换了个位置。

而此事刚回来的傅时浔,身边也跟着一个人,对方问:“傅教授,你朋友坐在哪边呢?”

傅时浔看着重新换了位置的阮昭,低声说:“算了,不用了。”

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改了主意,心底也松了一口气。

毕竟这位置都是事先安排好的,这位傅教授突然找来,想要给他朋友换个位置,虽然他们不好拒绝,但总会引起麻烦。

交流会顺利开始,早已经搭建好的舞台,有个年轻女人充当主持人。

接连两位上去的文物修复师,都是业界的顶级大拿,甚至还有一位还是国家级非遗继承人,虽然他们并不是很擅言辞,但是分享起自己的心得,还是能说的头头是道。

在场众人,也都听得极其认真。

不知不觉到了第三位,他一上来,众人讶异。

“这个雷大炮怎么来了?”

“主办方胆子可真大,居然敢请他,这会儿又不知道要骂什么了。”

“没办法,谁让人家名气大,上节目都照骂不误。”

原来这次上来的这位白发老者,名叫雷益斋,不仅是一位文物修复师,同时也是一位鉴宝专家。多次上过电视节目,特别是鉴宝类的节目,因为其火爆的脾气,屡屡引起了非议和话题,倒也给节目带来了不少流量。

因此这老头也不知是真性情还是顺势而来,每每出现,必要炮轰。

这次他上来,倒还算平和,一开始说了说自己这两年鉴宝的心得,谁知快要结束的时候,他话锋一转,说道:“我知道现在时代变化了,很多年轻人入了咱们这一行,说起来以前的老规矩,就觉得都是老古董,老掉牙。但我觉得,咱们这行是跟文物打交道,有些该守的规矩,是不是还得守着。”

“《周记》有云,知者创物,巧者述之,守之世,谓之工。既然当了这匠人,就该守住匠心,有些年轻人倒是好,仗着自己几分本事,肆意妄为,简直是钻进了钱眼里,什么脏钱臭钱都敢赚。”

“别的不说,就好比这球场上哪有人既当裁判又当球员的,既然学的是文物修复,怎么还能搅和到古玩生意里头去呢。要说单单做生意也就罢了,居然还敢为了钱,给外国人修咱们中国的文物。那些外国人手里的文物,有几个是正经来历,不都是过去中国百年屈辱时,从咱们中国偷去抢去的。”

“要我说,这样的人,要是往前搁三十年,那就是国贼。”

“不折不扣的国贼。”

“所以我劝诸位一句,要是真为了钱,不要做文物修复这一行,倒不如趁着自个年轻,尚有几分姿色,找个有钱人赶紧嫁了。”

哗,现场渐渐起了声音,本来大家还安静的听着他骂人。

可是这会儿,这骂的好像越来越明显。

特别是最后这句嫁人,这不是指名道姓说,他骂的是个女修复师。

年轻又漂亮的女修复师,这在场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位。

这里面也不乏有认识阮昭的,毕竟年轻的大美女修复师,在场里面符合条件的就没几个,看长相和穿着,哪个是阮昭,还是很好认的。

大家这会儿众人不住的往这边看过来。

这骂的也忒狠了,简直是要撕了一层脸皮,还要在地上再踩上两脚。

可让人没想到的是,风暴的中心,阮昭,就那么安静坐在椅子上,淡然的望着台上耀武扬威的老头,唾沫横飞,仗着自己的老资历,肆无忌惮说着这些羞辱她的话。

坐在前面的韩照,这下都快忍不住,腾的一下就要站起来。

却被旁边的徒弟邱志鸣一把压住。

“师傅,你这时候千万要忍住啊,”邱志鸣小声说:“你要是这会儿跟他吵起来,岂不是大家都知道,他骂的是小师叔。”

韩照气得胸口直起伏,压着声音怒道:“现在大家就不知道了吗?他这是在骂小昭吗?他是在打我老恩师的脸。”

原来雷益斋与阮昭的师父顾一顺一向不太和。

但这么多年下来了,也没什么事,谁知道他这会儿发什么疯呢。

“要不我让主持人赶紧结束?”邱志鸣低声说。

韩照催促:“还不赶紧的。”

邱志鸣正要给女主持人打眼色,让她赶紧把这位雷大炮送走。

阮昭坐在椅子上,微眯着眼睛,原本正要说话。

但不想前方突然有个极高瘦的身影站了起来,比她还要快。

“抱歉,打扰一下。”傅时浔站了起来,声音虽沉,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,“请问我这是走错地方了吗?今天这开的不是交流会,而是批斗大会?”

雷益斋这会儿骂的痛快了,反而笑眯眯的说:“倒也不是,只是有感于如今文博行业里的一些乱象,以及看到有些年轻人误入歧途,我这个老头子有感而发。大家不要见怪,不要见怪啊。当然,我的出发点,也都是为了他们好。”

这老头当真是狡猾,这会儿骂完了,他痛快了。

居然让大家不要见怪。

星火长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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